我们总是用所谓99%的汗水这样的说法来欺骗自己和他人
文/连清川
前几天在微博上看见了一句爱迪生的名言:“天才就是1%的天分加上99%的汗水”.当然,这我们都知道了。可是我们不知道的其实是后半句:“但那1%的天分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
我们都被欺骗了很多年。不过,我却没有五雷轰顶。我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常识。有人愿意相信“人生而平等”,但是我却从来相信人生而不平等。美丽若是平等,这世界一来无趣,二来也无所谓美丽,整容医院全关门;出身若是平等,人便无向上的动力,拼爹固然可耻,可是薪尽也就不必火传;智力若是一样,十三亿神州尽尧舜,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所以我自然很服那些天才,而后明白自己原本也就是一个中人之资,而且我猜想这个世界上多数的人也就是中人之资,天才和蠢蛋都是少数。获得这个资讯的意义在于,我热爱苏东坡,可是我不会把自己逼成苏东坡,因为他是天才,所写的东西总能够准确地传达胸臆;我的哲学启蒙是波普尔,可是他是个数学和哲学的双料天才,你把我砍成8段重新拼起来也达不到;我最胤服的历史学家是史景迁,他运用材料的乾坤大挪移,鬼斧神工,我永远也达不到。所以如果我要用99%的汗水去置换那1%的天分,结果就是在把自己搞成过劳死之前,我大约是一个四流的作家,八流的哲学家和五流的历史学家。所幸,我只是一个做媒体的人。
我曾经多次引用过波兰导演基斯洛夫斯基电影《薇娥丽卡的双重生命》中的一个故事。波兰小城克拉科夫有一个美丽的音乐女教师薇娥丽卡,她拥有一副天生适合歌剧的嗓音,尤其是高音。可是,她所有天然的条件都受制于另外一个致命的缺陷,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承受高音的压力。但是她终于还是进了她热爱的一部歌剧《神曲》中担任女高音独唱。在首演时,在她到达了高音之后,倒地身亡。
世界上多数人的痛苦皆来自于个体追求与自身条件之间的不匹配。因此我们于是用所谓99%的汗水这样的说法来欺骗自己和他人。在职业生涯之中同样是如此。资讯的发达总是使我们目眩于看似触手可及的成功,而并不能知道自身的条件是否“先天性心脏病”.
薇娥丽卡的矛盾在于她自身的条件与自己的热爱形成了致命的冲突,但多数初出茅庐的职业人所面临的问题却在于自身的选择。每个人从大学之中跨出时都拥有改天换地的豪情,并且坚信自己属于扎克伯格、马化腾和马云这一属,而根本罔顾自我的偏好与热爱。当我们在微博上关注的成功人士在喋喋不休地谈VC的时候,其实他就好数钱;喋喋不休地谈技术的时候,其实他就是个极客(geek);喋喋不休地谈古董,其实他从小就爱捡石头。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每一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心头之好。这不一定和我们自己的专业有必然联系,因为很多人在高考选专业的时候都是“盲婚盲嫁”,如果要知道最适合自己的职业是什么的话,其实只要知道自己在校园里花了最多时间做什么就明白。
每一种职业都需要坚持,而并不热爱的职业,从来谈不上什么坚持。回到中人之资上来。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并不代表着它的报偿就必定丰厚,上天从来未曾像父母或者老师那么慷慨,允诺努力就意味着丰收。因此,认清自己是中人之资的意义在于不必像薇娥丽卡那样,把自己逼到过劳死和亚健康的行列之中。
凡人无以理解天才的欢乐与苦痛,而天才也未必不会羡慕中人之资者的自得。因为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每看一本书的若有所悟,就是一种至高的享受,而每获得一次的进益,都实在而可感。这并非意味着对于自我的放纵与废黜,而是,因为在自己所喜欢的领域中行进所获得的满足,就好似知识本身在悠远历史中的积攒一样,它未必能够改换世界的门庭,但是它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的来源。
这个社会最粗鄙的面相之一,就是为所有的人树立了一些标准化的偶像,比如比尔盖茨,扎克伯格和马化腾。我并不否认这些人在各自的领域中都能够让世界更加美好,但是关键的问题是他们的偶像作用仅仅取材与他们账户中资金的数目。成功被简化成为数字化的呈现,而幸福仅仅是标准化的删削。
我一点儿也不是仇富主义者的同盟,更不是平均主义者的拥趸。一方面那些人的道路未必值得期许,而他们终将腐朽在进化论的废墟之中;另一方面我对于成功的定义远比这些社会法定的偶像要复杂得多。因为在我看来,那些天才的使者,比如苏东坡,莎士比亚,牛顿和巴赫,才可以被定义为成功的宠儿。因为他们丰富化了人类的心灵,并且改变了这个世界的面相。那些依靠俗媚庸众的需求,以此积攒毫无技术含量财富的人,不过是地球上的速生林,速生而速朽。
标准化偶像最为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消解掉了我们每个个体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幸福的感觉。因为一个热爱会计的人,可以从数字的组合中需找到拼装魔方般的乐趣;一个奔跑在前线的记者,在追寻真相中迸发生命的热情;一个每天窝在房间里设计游戏的人,可以体验在虚拟厮杀中的豪情万种。每一种生命体验都可资珍贵,都独一无二,都无可替代。
我当然并非反对财富、地位和权力,这个世界从来都由这些东西构成。但是如果我们把每个人的乐趣都删削成如此,那么我们这些中人的生命就毫无价值了。他们拥有他们所拥有的快乐,我们拥有我们所拥有的快乐。如果他们所拥有的快乐要挤占我们所拥有的快乐,那么我们惟一的选择就是厮杀。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反叛和抵抗那些独裁的成功主义伦理,因为他们的庸俗化,必定会侵蚀和改写我们本来高尚的灵魂和幸福的涵义。
中人之资不是鸵鸟式的逃遁和消极地抵抗庸俗的侵袭,而是建立起自我强大的屏障。这种强大的屏障,既不是对于财富的抗拒,也不是对于成功的追求,而是在自我满足中去寻找自己的世界中的位置。因为我们的幸福,就是世界的幸福;我们的快乐,就是世界的快乐。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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